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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导盲犬打车是一种什么体验?

瑞安 Epoch故事小馆 2021-05-12


2020年8月11日,盲人杨康和妻子一起牵着导盲犬出门办事,在路边打车的时候,司机一看他们带着狗,说什么也不让上车。

正是北方夏天最热的时候,晌午的水泥路面被阳光烤得发烫,即使有厚厚的老茧,狗狗的爪子也被烫到站不住。

杨康一边安抚狗狗,一边第无数次解释:「师傅我们是盲人,这是导盲犬,不是宠物,国家规定导盲犬可以乘车的。」

司机并不买账,说要给公司打电话确认,然后关上车门悄悄开走了。要不是旁边一位好心的女孩提醒,杨康和妻子还在原地傻乎乎等待。

杨康的妻子是一位盲人博主,她把这段经历记录了下来,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并艾特了滴滴出行,希望能解决盲人群体的打车困难。



其实早在2019年10月,滴滴就举办过无障碍用户恳谈会,了解视障和肢体障碍用户的出行困难和需求。随后,2020年9月,滴滴正式宣布上线无障碍出行业务,首期专门面向导盲犬用户开展服务,帮助携带认证导盲犬的乘客找到车、不被拒载、顺利出行。


抱着好奇和期待,我和杨康一起体验了这项服务。

 



 

杨康的导盲犬叫迪克,是一只5岁大、70多斤重的白色拉布拉多。

 

由于导盲犬训练成本很高,淘汰率高达70%左右,又完全是公益提供给盲人领养,因此我国目前通过训练上岗的导盲犬只有200多只,不到盲人数量的0.1%。在大连导盲犬训练基地排队等待了5年之后,杨康幸运地拥有了其中一只。

 

杨康是一位盲人钢琴调律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打车去客户家里调琴。导盲犬迪克穿着工作服乖巧地站在主人脚边,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也毫不分心,只在我和杨康交谈的时候微微伸鼻子嗅了嗅我的手以示问候。

 

克制住想撸它的欲望,我谨记路遇导盲犬的「四不原则」:不呼叫、不抚摸、不喂食、不拒绝,以免干扰它工作。

 

盲人用读屏功能使用智能手机,杨康把读屏语速开到了最快的100%,我还没从根本听不清的机器人声音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迅速地用滴滴打到了车——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输入地点的,整个打车过程不到2分钟。

 

 

接单的是一位大姐,看到导盲犬上车吓了一跳,随即马上道歉:「对不住啊,刚刚接单我听到滴滴系统语音提示,说是有导盲犬的乘客,但没想到这狗这么大。」


看到迪克在车上安安静静地趴在主人脚下,不上座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又惊奇地夸赞:「这狗狗好懂事啊,一点都不闹腾,真是比我家俩淘气孩子还乖!」

 

话题就此展开,大姐充分展示了北京人的热情,一刻不停地和我们聊了一路,从盲人出门难说到买房养娃压力大,时不时蹦出一两句金句把我们逗笑。三十多分钟的车程,聊到最后,连偶尔搭几句话的我都有些口干舌燥。下车后我和杨康第一句话不约而同:「这大姐真能唠!」

 

调完琴,回去的时候我们打车去地铁站。这回接单的是一位同样热情的大哥,服务更为周到。在我们还没走近时就主动下车过来引导,协助乘车;到达终点后也贴心地确认前后方没有车辆、环境安全才帮忙开门下车。

 

大哥说是滴滴的语音播报提醒他:乘客是携带导盲犬的视觉障碍人群,需要「主动寻找并协助乘客上车」,下车时也要「帮助乘客查看侧后方车辆」。


至于「完成无障碍出行订单后将获得荣誉勋章及额外的10元奖励」,大哥说他倒是没注意,不过就算没有奖励,能帮的也应该多帮一把。

 

 


 

这不是杨康第一次使用无障碍出行服务。去年9月份,滴滴刚上线这项服务的时候,他就通过大连导盲犬训练基地完成了线上信息认证,注册成为了滴滴无障碍用户。和普通乘客相比,他享有优先派单权。

 

之前,因为带着导盲犬,他打车时往往要和司机解释半天,多数人会表示理解,最后也能顺利上车,只不过多花费一些时间和口舌,只有极少数的司机会因为怕狗等原因宁愿被扣分也要拒载。

 

加入滴滴无障碍出行服务后,杨康明显感觉到司机们对导盲犬的认知度提高了很多,多数人开始有了「导盲犬不是宠物犬,可以乘车」的意识,态度也友好了很多,没有再出现过被拒载的情况。

 

他意识到,其实所有的出行障碍都是源于信息障碍——大多数人不了解导盲犬,也想象不到,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出门意味着什么。

 

在去一位老客户家里调琴时,因为客户搬了新家,进小区的路有些难找,客户在电话里给杨康指路:「就是那栋红色的建筑。」客户先前就知道杨康看不见,但她习惯了生活在能「看见」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说有什么问题。

 

杨康顿了一秒,随即自然地追问:「可以告诉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或是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嘛?因为我看不见。」

 

 

自从10岁时眼部患上恶性肿瘤,不得已做手术摘除双眼眼球后,杨康已经在黑暗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并接受了「看不见」这件事。即使是偶尔收到「你瞎跟我有啥关系」这样的恶言恶语,也对他造成不了太大伤害。

 

唯一难受的是,因为做手术化疗导致泪腺受损,碰到再伤心的事,杨康也哭不出来,只能闷闷地堵在眼眶里、鼻子里,和心里。

 

一个人要经历过多少次或轻或重的锤打才能炼成一颗坚强的内心,这个过程是可以想象的。但比起这些,杨康更愿意记得轻松快乐的事情,比如小时候一个人玩最喜欢的四驱车,全靠手摸就能灵活地一遍遍拆卸、组装;比如长大了喜欢和朋友出去旅行,爬华山、徒步戈壁,用皮肤触摸、用耳朵听,感受不同地方的自然气息。

 

杨康说,北方给人的感觉是「实在」,去饭店吃饭都是一大盆一大盆;南方则是「精致」,菜都是小小的一碟。没了视觉,他还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感知这个世界。

 

杨康觉得自己属于盲人群体中少数爱出门、爱折腾的那个。他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盲人按摩师,到现在为止,这都被认为是盲人最好的出路。但杨康不想这样,他受不了每天工作是按摩床、晚上睡觉还是按摩床的生活,从早到晚局限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太无趣了。「生命在于折腾嘛!」

 

爱折腾的杨康生活丰富多彩。因为学习音乐,2008年,他曾和未来的妻子一起参加了北京残奥会开幕式演出;2017年,又因为在同一家基地领养导盲犬,杨康和妻子再次结缘,发展成为恋人;2019年,他们领了证,在基地一群导盲犬的见证下举行了婚礼,然后去西藏度过了一段浪漫的蜜月旅行。

 

杨康家在唐山,经营着一家钢琴店,妻子则在北京一所医院工作。自从相识、相恋以来,俩人一直是异地。每个星期,杨康会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从唐山坐高铁来北京,然后再乘地铁、转公交到妻子家里团聚。


为了结束异地,今年3月份,杨康在北京找了一份苹果零售店社会兼职岗位的销售工作,每周工作20小时,业余时间去客户家里调琴,还要每周回一次唐山上钢琴课,仍旧是奔波在路上的状态。

 

之前,出门对杨康来说常常意味着一场冒险的开始。他曾拄着盲杖顺着盲道走,然后掉进了井里,也曾不小心拿着盲杖掀翻了路边的西红柿摊。有了导盲犬迪克之后这种情况大大减少,碰到障碍物或危险迪克会停下来提醒。

 

迪克很聪明,能听懂「找门」「找电梯」这样的指令,甚至对把手门和旋转门能做出不同的反应:如果是把手门,它会直接停在主人前面,脑袋对着把手的方向,让主人伸手就能开门;如果是旋转门,它因为怕被夹到,不会直接往里走,而是在门框外面来回探索,提醒主人注意安全。

 

 

现在,出门在杨康的生活里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有了网约车以后,他更可以方便地「想去哪就去哪儿」,随时约上车就能走。他还可以带着导盲犬坐高铁、坐飞机,来一次长途旅行。

 

杨康喜欢爬山,他计划着等在北京工作稳定了,就和妻子一起去爬遍五岳。

 

 


 

和杨康一样,王志华也是一位「爱折腾」「不安分」的盲人。

 

早在三四年前,王志华就是滴滴打车的忠实用户,爱出门、爱打车,也爱提意见。他认识一位在滴滴工作的朋友,每次打车时遇到困难,就打电话向这位朋友发牢骚:「我又被拒载啦」「我又找不着车啦」。

 

他的反馈得到了公司重视,2019年末,朋友邀请他去滴滴工作:「你干脆直接来我们内部提建议吧!」

 

滴滴公司设有企业社会责任部,经过面试,王志华成为滴滴企业社会责任经理,专门负责无障碍服务相关的策划、分析、测评等工作。

 

作为视觉障碍群体的一员,王志华天然贴近无障碍用户,更能了解和收集这部分用户的真实需求和痛点。在滴滴无障碍出行服务正式上线之前,团队先在小范围内测试迭代了三四个版本。


现在服务模式中的语音播报和正向激励系统,即提示司机为携带导盲犬乘客提供服务、奖励认证成为无障碍司机的人荣誉勋章和每单10元奖励,就是王志华自己充当乘客去测试、不断发现问题、不断提出解决办法的结果。

 

王志华进入滴滴工作后在西二旗上班,家住南二环附近,每天通勤两个多小时。有时候碰上新的项目测试,他会顺路打车去上班,然后把自己的出行体验整理汇报,和同事一起讨论改进的方案。

 

在滴滴公司大楼里,王志华是唯一一个拥有「带狗上班」特权的员工。他工作的时候,导盲犬芒果就安静地趴在工位下面睡觉,有喜欢狗的同事过来逗它,它就欢快地在旁边玩一会,从不跑远。

 

熟悉公司路况后,有时候王志华中午下去吃饭不用芒果带路了,也就不给它戴导盲鞍。有新来的同事看到他领着狗坐电梯,惊奇不已:「哇竟然可以带狗来上班嘛?」每每这个时候王志华就会得意一笑:「只有我可以!」

 

 

其实,王志华在来滴滴工作之前也有过犹豫,担心自己是个马上40岁的视障群体,能否适应大厂的工作节奏。


收到工作邀请时,他碰巧刚从上一家单位离职,抱着「试试看吧」「挑战一下自己,没准顺便还能解决我们盲人出行问题」的心态,他提交了简历,面试通过后正式成为了一名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特殊」员工。

 

工作一年多以来,王志华逐渐适应了公司的工作环境,之前担心自己跟不上节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和同事们也都配合得很好。随着无障碍服务项目的一步步落实,他感觉到自己的工作实现了应有的价值,自己也得到了公司的肯定。

 

最让他觉得自豪的是,公司在真正沉下心来为少数群体服务。因为我国目前上岗的导盲犬数量很少,也就是说导盲犬使用者全国只有两百多人。而公司能够为这两百多人的出行投入这么多成本去研发新的服务项目,还特意招了一个带导盲犬的视障员工,王志华深受感动。

 

和杨康的想法一样,王志华也慢慢意识到盲人群体出行遇到的障碍,本质上都是源于信息障碍。


「我相信人性都是好的,没有人在街上看到盲人会故意为难,大多都是因为不了解。」包括出行在内,我们说的所有「无障碍服务」,其实都是在解决普通人和视障群体之间的「信息差」问题。


就像给老人乘轮椅设计的坡道、给小孩设计的矮洗手池,不仅仅是方便残障人士,无障碍服务其实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息息相关。

 

王志华常常感慨:要是放在20年前,他绝对不敢想自己也能用电脑和智能手机,更别提进入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


那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出去投简历找工作,一见面就被拒绝,「你看不见出了事咋办,我是不是还得再雇一个人专门照顾你?」

 

他不死心,「我就是这种不安分守己的人,老想去尝鲜,看看其他行业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年,他做过销售、开过公司、办过残疾人艺术团,还演过电影,像个单枪匹马的勇士在生活里横冲直撞,甚至比多数普通人活得还要精彩。

 

王志华2010年来北京创业,和所有北漂一族一样,经历过无数次麻烦的搬家,承担着房子、家庭的烦恼,日子琐碎而平淡。


现在因为参与了无障碍服务的推动普及工作,给别人带去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他觉得生活中又有了更大的目标和奔头儿。

 







作  者 | 瑞  安
编  辑 | 麻  薯
设计、排版 | 排  骨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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